【棋魂亮光】男人过了二十岁
二十岁的进藤光，第一次为自己的娃娃脸烦恼。
起因是一张登在围棋杂志上的合影。
“嗯……怎么说呢，虽然都是穿正装，但塔矢明显比你更像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才俊……”和谷见进藤光脸色一变，立刻改口，“明显比你老上一大截！青春洋溢还得是你。”
进藤光一把夺过杂志，托着下巴仔细端详。
二十岁的塔矢亮蓄了长发，但这把长发并未给他增添些许与柔美沾边的气质，反而如刀开了刃，比少年时期更见锋利。十六岁以后，抽条似的噌噌长高，比自己高了半个头，正装一穿，倒是人模人样，颇见气势。
而自己呢？外表和少年时期没啥变化不说，还对着镜头咧着嘴傻笑，站在不苟言笑的塔矢亮身边，气势就矮了一截。
问题出在哪里？
进藤光照了一晚上镜子，握拳立誓：既已拿下了本因坊的头衔，外形上也是时候做些改变了。毕竟，男人过了二十岁，就不能再像个小孩子一样了。
最关键是——下次合照，绝不能被塔矢比下去。
思来想去，找到了条蜕变捷径。
进藤光一拍大腿，塔矢不就是现成的范本吗！
进藤光开始在各种场合观察塔矢亮。
老实说，进藤光并不觉得自己的外形条件比塔矢差到哪去。个子虽然没他高，但也够用，嗯……似乎肩膀没他宽，没关系，回头练练肩，照样能够完美撑起正装。
哦对，正装，塔矢这家伙每天都一身正装招摇过市，背挺得老直，也不知道他累不累……
进藤光在笔记本郑重其事地写下：多穿正装。
塔矢亮正低头填写着什么文件，黑色长发从肩上垂落，砸在进藤光的手臂上，溅起隐约发香。
进藤光腹诽，偌大个日本棋坛，就他一大男人留长发，人群中他不打眼谁打眼？不过，还别说，这发质真不错，也不知道每天花多少时间护发，是不是还要定期去理发店做护理……
进藤光在笔记本写上：留长发。
想了想，又划掉了。
太麻烦了，他才没那么多时间精力护发，吹一次头都得累断胳膊吧。啧，不深想不知道，塔矢居然是个能为美丽付出这么多的人。
塔矢亮从余光感受到，进藤光一会儿抬头看自己，一会儿低头在本子上记着什么，眼神专注，不时作思考状，就跟个初出茅庐的实习记者一样。
“进藤，你在写什么？”他问。
进藤光一惊，“啪”地合上本子，抬头咧嘴笑，“没什么，记了些棋局罢了。”
塔矢亮来了兴趣，伸过手，“是吗？也给我看看。”
“不行！”进藤光把本子往身后藏，“咱俩好歹是劲敌吧，有你这样明目张胆刺探敌情的吗？”
塔矢亮盯着进藤光看了一会儿，笑了笑，扭过头去。
进藤光长舒口气，摊开本子又记上一笔：一动不动盯着对方，不说话，可以增加压迫感。
一天下来，收获满满。
进藤光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，翻开记了满满一页的笔记进行温故知新：
走路时不要驼背！目视前方，脚下带风，不乱跑乱跳。
和人交谈时，克制笑容和动作的幅度，面无表情看起来更有深度！
彬彬有礼，但要疏离！尽量不与他人发生肢体接触。
当众发言放慢语速，减少小动作，比较有威严的感觉。
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，微笑带过，不要慌忙解释。
……
“这样做人也太累了吧……”进藤光搓搓鼻子，叹口气，“真是个喜欢故作高深的家伙……活得一点儿也不真实嘛。”
但视线落到摆在床头的杂志上，那张合影带来的冲击力依旧没有褪色，进藤光又感到一股不甘直冲天灵盖。
先试试吧！
“阿光，你最近好怪。遇到什么麻烦了吗？”伊角面露担忧，“有事可以和我们说，没准我们能帮上忙呢？”
进藤光本想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，想到了什么似的，又缩回了手，淡淡一笑，“没事，不必多心。”
“……阿光，”和谷被他人淡如菊的笑容激出了个寒战，“我怎么觉得……你现在的样子特别像塔矢那家伙？皮笑肉不笑的，怪瘆人的。”
进藤光心想：初见成效！果然，塔矢所谓的成熟稳重都是些花架子，当谁不懂演戏呢！我这演技怎么都得拿个影帝当当吧。
但面上仍不动声色，微微抬眸，“是吗？请别拿我和他相提并论。”低头看了看腕上的表，“我还有局棋，先失陪了。”
说罢目不斜视、昂首阔步而去，留和谷和伊角面面相觑。
“说起来，你发现了吗，他最近居然每天都穿正装……”
“他没事吧？那股劲儿就跟塔矢在我们说话似的，被附身了？”
……
塔矢亮也发现了进藤光的异常。
向来在人群中蹦跶跳脱像颗光芒四射的小太阳，如今却忽然收敛了全身的光芒，不再肆无忌惮地大笑，也不再从身后猝不及防拍他的背吓他一跳，老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。说话做事变得规矩许多，但又给人莫名的……僵硬感。
最反常的是下棋时。
以往两人下一局棋得起数次口角，可今晚进藤光竟没有像往常般跳起来大声反驳，而是以沉默的眼神盯了他一会儿。
“……怎么了？”塔矢亮被盯得愣了下。
进藤光心下暗喜：慌了吧，眼神威压果然好使！
他趁热打铁，压低嗓门，惜字如金地蹦出两个字：“幼稚。”
“……”
塔矢亮也不说话了，探究的眼神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钻到他脑子里，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。
进藤光心中一咯噔，塔矢的眼神果然还是技高一筹，自己仍需再练练。
塔矢亮微微一笑，起身道，“如果你今天状态不好，我们改天再下。”
“诶？”进藤光忙跟着站起来，“谁说我今天状态不好了？下不过就想跑？”
“那就当是我状态不好吧。”塔矢亮拎起摆在一旁的大衣，偏过头笑问，“不如你陪我走走？”
进藤光想了想，倨傲地抬起下巴，“也不是不行……就当你求我。”
十一月的晚风钻进衬衫领口，冷得进藤光差点一哆嗦，但仍咬牙忍住了。
“最近喜欢穿正装了？”塔矢亮记得他上个月还在得瑟新买的漫画联名款卫衣，近来却西装革履了起来。
不是不好看，只是这身正装的厚度，并不适合这个季节穿。
塔矢亮把挽在手臂上的大衣递过去。
进藤光干脆地拒绝：“不必。”
路过一栋建筑的时候，进藤光侧头看到了两人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。
自己穿着正装的样子，无论何时看都有点怪异。
他又模仿着塔矢亮的样子挺直了背，微微抬起下巴，可站在塔矢亮身边，就是带着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稚气。
不得不说，真是令人泄气。
“进藤，你还记得这里吗？”
“嗯？”进藤光环视四周。
原来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这个地方。八年前自己从全国儿童围棋大赛落荒而逃，塔矢亮就是在这个地方截住他，发了一通火之后，一路死死抓着他，把他抓回围棋会所对弈。
说起来，当时那个一点就炸的妹妹头，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副眼神锋利、处变不惊的模样？唯有和他下棋时——甚至不只下棋——才幼稚得不可理喻。
不过……回忆起来，十二岁时的塔矢亮，人前不也总是彬彬有礼的样子吗？
进藤光这时候才恍然大悟，塔矢亮态度恶劣、幼稚炸毛的一面，永远只在自己面前出现。
他扭过头对塔矢亮怒目而视，“你到底是对我有多不满？！”
塔矢亮跟不上他的脑回路，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明明你才是最幼稚的那个人！”
“……？”
“但得到夸奖的永远是你，人前‘成熟稳重’‘行事体面’，在我面前却肆无忌惮地发脾气，照我说，你简直幼稚得——”
塔矢亮灵光一现，打断他的话，“所以你这几天的反常，都是因为没被夸奖过‘成熟稳重’？”
被点破心事的进藤光恼羞成怒，拉开步子准备走，却被一把拽住手腕。
塔矢亮正想说话，联想到进藤光近几日的表现，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那浑圆清澈却试图佯装“不怒自威”的眼睛，明明想要大笑却硬生生憋回去导致颤抖的嘴唇，忍住跳脱飞扬的步伐故而变得僵硬的四肢……
太有趣了。
进藤光见塔矢亮越笑越过分，握了拳放在唇边甚至差点笑弯了腰，觉得自己完完全全被当成了个笑话。
但他从来没见塔矢笑得这么开心过。
他大笑起来……还怪好看的。
……打住。人家在嘲笑你，你倒品味起他的笑容？
“过分了啊！”进藤光咬牙切齿地捂住塔矢亮的嘴巴，“给我停止！不许再取笑我。”
塔矢亮被他带着凉意的手指碰到嘴唇，浑身僵了一下，笑容倒是止住了。
“好。”他轻轻咳嗽了一声，抬眼看进藤光。
这人已被气到双颊泛红，眼睛在夜里显得无比明亮。
看来，那个进藤又回来了。
“你这个样子就很好。”
进藤光甚少被塔矢亮直接地夸赞，一时不太自在，“是……是吗？”
“别人定义的所谓‘成熟’，和你又有什么关系。”不知是不是错觉，塔矢亮的眼神在夜色中，显得尤为温柔，“接受自己原本的样子，不是最大的成熟么？”
“是吗？”
进藤光压根没想到，塔矢亮如此简单的肯定，竟然能将他多日来的不甘与泄气尽数盖过。
他掏出手机，举到塔矢亮面前，“你再说一遍，我要录音。”
“……”塔矢亮扭头向前走去，“不要。”
“塔矢——快点啦！”进藤光几步追上去。
并悄悄扯开了胸前系得极为工整的领带。
这是他苦练多时的系法。
但实在是太束缚了，真要天天领带西装，他一定会疯掉！
睡前，塔矢亮从枕头下翻出一本围棋杂志。
封面上的进藤光和自己并肩而立，对着镜头笑得阳光灿烂，简直是“意气飞扬”最好的注脚。
他是焦点，是太阳，把一切死气沉沉都照亮。
怎么会想用他人眼里无意义的“成熟”，将最珍贵的东西尽数掩盖？
真是没有比他再白痴的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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